Saturday 16 February 2013

贾平凹散文: 《在二郎镇》



在二郎镇

 贾平凹

  二郎镇在赤水河的这边,习酒镇在赤水河的那边,都是盆地的一半。外边有岩,河壁赭红,都是斜坡而上。河这边是四川,河那边是贵州。因为喝过很多郎酒,我想去看看郎酒的出处。

  那天是从二郎滩上岸到镇上的。其实有什么滩呢?山下就是河,河上就是山,多亏了一座桥,没桥的时候船可能便要系在镇街口的黄桷树上。进镇当然得先走老街,想不到的这里竟是当年红军二渡四渡赤水住过的地方。街是一条一条石板铺成的台阶往山上去,象是搭了梯子要登天,房屋也就沿着街路随形而筑,或高或低,忽正忽侧,扑散开来。石条走着走着便没有了,正迷糊,一转过墙角,路又出路了,还分岔道往各处。这些房屋已经不再住人,挂牌标明着某一家曾经是红军指挥所,某一家是医院,用酒给伤员消毒。二郎镇还有这么红色的历史,这些房子成了文物,也许再过二三十年,这个镇子作为郎酒生产地,会不会又成为中国白酒的文物呢?

  四川的天总是阴的,街路爬到三分之一,又下起了雨。那算什么雨呢?雨在半空里就燃烧了一样,成为雾和粉。我低头数着脚下的石板,石板上竟然是一种云的纹线,看每一块石板,都是云纹,一时倒感觉,我站在了云上,有着晃晃悠悠。

  登上老街的最高处,新镇街就在眼前了,像突然进了宝藏地,光华一片,那蓝瓦白墙的楼房密匝匝拥簇在一大片洼地里,成排成队的车间从河岸畔上一直到了远处的岩下,盘旋的路面在其中时隐时现。古旧的老街和现代化的厂区反差巨大而共存一体,使我感概万千。

  才坐在一家门口的石头上歇脚,猛地还闻到了一股酒香。朝那家门里看,那个老头在喝酒吗?老头并没有喝酒呀。才醒悟二郎镇的空气里原本就是一股酒味。
  和老头闲扯起来,才知道二郎镇上各家各户都有人在郎酒厂上班。他两个儿子一个在酿造车间,一个在包装中心,还有一个女儿却在北京工作。

  他说,你是北京来的吗?

  我说,我不是北京的。

  他就说,他女儿接他在北京住了一个月,刚回来不久。

  我说,那怎么不多呆些日子呢?北京多好啊!

  他说:北京好是好,就是太偏远了!

  我哈哈大笑,老头并不明白我在笑什么,问我喝酒呀不,便进屋提了酒壶出来。别的地方招呼人喝水,二郎镇的人招呼人就是喝酒。我说我不喝了,吸吸这里的空气都醉了,就皱着鼻子使劲闻。

  赤水河其实并不大,只是峡谷深,水清洌。在那个古盐道渡口,我坐了小船划向对岸,摇摇晃晃,不忍心把手里的树叶遗在河中,也不敢用手去掬,怕手弄脏了那水。就是这水酿了中国最美的白酒呀,这就是酒呀!

  看天宝洞的那天,雨是不下了,天依然阴着,远远望着那蜈蚣岩甚是惊奇,整个山体分明就是一座座酒坛坛。走近去,天宝洞就在岩下,洞外青树集匝,绿草繁密,风怀其中,鸟鸣不绝。洞口天然形成一个龙头,龙身的脊纹竟一直布满在洞顶壁上。天下的酒能储藏在这么大的溶洞里闻所未闻,而这溶洞又如此奇特令人叹为观止。洞内储土制陶坛万余口,基酒数万吨,排列整齐,阵式宏伟。以溶洞储酒,为的是方便和省却库房建设吗,引导我的人说你看看洞壁吧,洞里光线灰暗,拿着手电照了,洞壁的四周全是厚厚的一层苔,再看看所有的酒坛上,也都是毛茸茸的。引导人告诉说,这就是酒苔,只有在溶洞里才有这样的酒苔,正是这些酒苔之菌生生不息,和储存的酒形成完整的生物链,才使郎酒的醇化、生香有了神奇的指数,成为白酒中的酱香典范。这简直是神话一般的美妙啊,不管天宝洞是不是偶然发现,在洞里储酒是不是意想不到的效果,而二郎镇偏就有此溶洞,在洞里储酒偏就有了区别于它酒的醇化、生香指数,一切都在说明着郎酒的神气,郎酒是神酒。

  没来二郎镇,总觉得郎酒是美酒却名字起得怪怪的。来了二郎镇,才知道以地名而起,正如茅台镇产的叫茅台一样,是多么诚实和朴素。大凡好的东西都是素面朝天直达品格的吧,茅台和郎酒它们就是以僻偏之地、朴素之名而成为国酒。中国在世界上曾被称为瓷国,丝绸国,茶国,其实更应称之为白酒国。那么,白酒金三角区域是中国白酒的精华所在,而二郎镇,将和茅台镇一样应该是天下名镇了。

  当我离开二郎镇的那个早晨,立在赤水河的桥上回头看着镇子,又想起了那个老头的话。是的,老头的话说得好啊,站在这里,北京是偏远的,上海是偏远的,所有的地方都是偏远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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